[随笔手札] 只剩荒芜的眼

去年冬天的地铁上，遇见一双美丽的眼睛。
  我坐十三号线，是奔赴一个很远的地方，赴一个寒冷冬夜的约。就在下班高峰时间的地铁里，人多，拥挤，但沉默，只听见车轮滑过铁轨的轰鸣，还有轻微的晃。
  在一堆西装、皮鞋、羽绒服……中，遇见他，直面他，注意他。
  他很幸运地有一个座位。一身黑，疲惫地靠在椅背。公文包绵软地抓在手里。
  从此以后我对他念念不忘，只是因为他的眼—长在一张并不算英俊的脸上，但明亮，优美，动人……甚至含情脉脉。因为这双眼，他整个人变得柔软。在一节挤满了成百上千乘客的地铁车厢中，他因此变得“特别”。
  从前有人对我说，你的眼神真冷，好像什么都看透了。但每次我看见自己的眼睛，它非但不能“看破”，还透露出软弱、迷惘、仰慕……还经常认错人。它只是一副华丽的空壳。
  我对自己的眼睛很满意。在还没有老去的时候，它们是一双锦上添花的美。后来人渐渐浮肿，蜡黄，微胖，连头发也稀疏。有些清高的小“自恋”，慢慢湮没了。那晚我在地铁黝黯车窗中惊惶寻找自己的脸，却只看见一双眼睛在苍白的灯光下一闪……
  眼中世界荒芜，如同沙漠。
  ……
  半年多没联系的他，突然要请客吃饭。在握住手机的一刹那，之前设想的种种情形：（一）立刻删掉短信，不再回复，装作没收到；（二）拨电话过去质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，是否把我当朋友；（三）对他冷嘲热讽，让他知道我的怨怼，且我们不再是朋友……
  统统没有发生。
  我轻描淡写地回复他，与他约时间；永远留着他的手机号，期盼他的来电……都是为了给他，或者干脆说给“自己”，留一个“机会”吧。
  但最后是没有“机会”的，甚至没有选择的余地。
  再坐他对面的时候，很多话说不出来。若不是听他讲与现任男友的种种，或许我还没发现自己竟真的“嫉妒”。于是心情低落的我，在他口中变成了“有心事”、“忧郁”……等等。
  我可能伤心到不想勉力去敷衍，于是这一餐丰富的晚饭，气氛尴尬，两个人都食不下咽，甚至隐隐有胃痛。在不愉快的场合中，他终于不再努力寻找话题，只沉默盯住手机。
  草草收场后，对话是这样的：
  “你收到我去年八月给你的短信吗？”
  “哪一条？”
  “……”
  “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联系是多久前吗？我是你的朋友吗？你是这样对待你的朋友吗？”
  “……”
  “你的朋友可有亲疏远近？”
  他突然很严肃了。“除了他是亲，其他人都是疏。”
  已经这样直接了。再没有机会转寰，逃避，退缩……可在最后的一聚，仍要让他知道：
“我知道自己对你没什么特别，可你对我却有特别的意义。所以我才会在意吧。”
  话出而不能及。
  好在，我们马上便要转弯了。
  我向右而他直行。
  “我走了，再见。”
  “再见。”
  从此以后是两条平行线。
  ……
  最后只剩荒芜的眼。